孙学军:令人担心的转化医学
导读 |
起源于美国的转化医学概念,过去10余年,从美国到欧洲,从欧洲到亚洲,各主要经济科技大国,都相继跟进,形成风靡全世界一场学术甚至社会运动。在我神州大地,更逐步变成在政府主导下的一次医学革命,我们已经成为国际上最活跃的转化医学大国。在转化医学广泛受到重视的情况下,我们也不能不冷静地分析形式,认清方向,否则我们很容易迷失在一片喧闹声的学术群众运动之中。
一、... |
起源于美国的转化医学概念,过去10余年,从美国到欧洲,从欧洲到亚洲,各主要经济科技大国,都相继跟进,形成风靡全世界一场学术甚至社会运动。在我神州大地,更逐步变成在政府主导下的一次医学革命,我们已经成为国际上最活跃的转化医学大国。在转化医学广泛受到重视的情况下,我们也不能不冷静地分析形式,认清方向,否则我们很容易迷失在一片喧闹声的学术群众运动之中。
一、转化医学的根本目的。
首先要明确的是转化医学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转化医学的根本目的是促进医学技术的发展,在这个过程中培养一大批具备现代科研意识,生理生化遗传等基础领域知识丰富的临床医生。NIH的初衷是为了把研究经费投入到既能解决临床实际问题,又与临床比较接近的基础研究领域,就是给基础医学科研这个在天上飞的风筝栓根线,线的一头要攥在临床医生们手里,以利于把NIH有限的科研经费用在解决临床实际问题上,同时能提高临床医生对科学研究的热情,还有一个主要的目的是能培养出很多具备现代科研意识,生理生化遗传等基础领域知识丰富的医生。
转化医学首要的目标是医学,或者干脆说是临床医学,终极目标是提高临床医学治疗的水平,转化就是利用各种手段,药物学、生理生化学、遗传学、社会心理学、物理、化学、甚至宗教等等,只要能有利于治疗疾病,都可以转化,都可以使用。这看上去就是现代医学模式的新概念,而不仅仅是转化医学概念。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大家一直强调的一个概念是医学模式从过去的生物医学模式逐渐变成生物社会心里医学模式,而现在的医学模式是“环境—社会—心理—工程—生物”医学模式”。虽然不能说绝对,但转化医学研究的中心是临床治疗效果,转化医学的主力军应该是一线的临床医生。那么作为转化医学的主力军,我们中国的临床医生必须清楚国家和个人在这场运动中到底面临什么挑战。
二、中国转化医学面临的困难。
1、临床医生从事科研的内在动力不足。
一般来讲,临床医生作科研的启动因子应该是来自于临床实践的问题,内在动力应该是围绕临床问题寻找解决方法的兴趣。但我接触到的临床医生几乎全部都是为满足自己职位的提升,为实现工作生存的目的。因为这个目的,临床医生作科研不在为科学,而在为论文,那么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收益必然是他们开展科研的最常规模式。而相对于临床研究,开展跟踪性非创新性基础研究相对投入小,而且在目前国内科研经费申请中也更容易获得项目资助。于是就形成一道这样的热闹风景,大量的临床医生参与到自己没有任何兴趣的动物、细胞和分子生物学研究中,发表了各类自己没有兴趣阅读的所谓学术论文。这样的问题导致两个方面的副作用,一是严重挤压了一些从事基础研究的科研人员的经费资源,另一方面,没有内在兴趣的以生存为目的科研活动,很容易催生了学术造假等学术不端行为。
在中国做转化医学,最令人担心的也正是一线临床研究的内在动力不足,根据我多年和临床医生的科研合作,我觉得中国的大部分临床医学的现状非常不利于转化医学的有效开展。
2、临床医学研究的基础薄弱。
如果说手术能力和临床技能,中国的医生在国际上应该是一流的,如果说治病救人的人道主义医学道德,中国的医生在国际上最多是二流的,如果说临床医学研究的整体水平,中国的医生在国际上可能是末流的。转化医学既然重在临床医学,而且主要是利用基础研究来解决临床问题。那么末流的临床医学研究如何担当转化医学的领头羊地位。也许有人不同意我的看法,认为中国也有优秀的临床兼科研的医学家。但我所熟悉的临床医生,科研做的比较好的都是做医学医学研究。这里不讨论临床医生是否应该做基础研究,在转化医学研究中他们是发现临床问题的最重要角色,是开展临床研究的一线部队,没有他们的带领,转化医学必然成为泡影。
3、可以转化的基础研究成果缺乏。
转化医学概念的提出是为了促进医学研究,其实其他相关学科的转化研究的重要性大家都非常清楚。例如和转化医学相关的药物学研究,我们中国从事药物研究的机构和单位不少,大型药企也已经形成规模,但是我们想过没有,我们真正具有原始创新的药物有几个。到现在仍有许多基础研究的热衷于跟踪国外的新的药物研究,药企也主要生产那些利润低,没有知识产权保护的低端仿制药物,或者一些中成药。真正如伟哥、他汀等这样的盈利丰厚的药物几乎没有,更不见能打入美国市场的中国药物的身影。即便是象药物这样的以转化为绝对导向的学科就是这样的令人遗憾,我很担心其他如病理生理学、生理学、生物化学、生物学、神经生物学、免疫学等相关的可以潜在从事转化医学的所谓基础生物学研究领域,又有多少具备潜在转化医学价值的研究成果。
三、我们如何摆脱困境。
1、重点在人才培养。
作为转化医学研究的中心,临床医生的培养,特别是熟悉基础和临床研究等多方面知识和能力的临床医生。过去我们对医学相关专业的跨专业培养一直存在僵化思想,认为从事生物学基础医学研究的人无法做好临床工作,其实主要是我们对临床技能培养的不够规范。其实只要是愿意,每个人都可以去学习医学并申请报考医师执照,甚至你不参加正规的学校学习,只要你的理论和操作能力达到要求,都可以获得临床医师学习的资格,经过规定的临床锻炼,就可以获得行医资格。另外应该打破临床和基础的学科壁垒,让临床医生参与到基础医学的科研和教学工作中,例如外科医生可以到解剖学做教授,呼吸科医生可到生理学系做教授,麻醉的医生可以到药理学做教授,而基础医学相关的学科的老师可以鼓励去报考医师资格,或者直接参与到临床个科室查房或病例讨论等。
2、加强临床研究是关键。
转化医学毕竟是以提高临床治疗效果为最终目的,无论是充分利用基础研究成果,依靠基础解决临床问题,还是加快诊断和治疗手段研究,都离不开临床医学研究。因此,转化医学任何时候都无法摆脱临床研究的中心地位。
3、不能忽视基础医学研究。
转化医学的核心在临床,但转化的成果和效果也决定于基础研究水平。我们当前的困境是高高举起转化医学的大旗,但可怜的情况是我们既缺乏从事转化医学研究的临床科学家,又缺乏能高效协助临床医学解决科学问题的基础研究队伍。所以我们不能只喜欢这个概念,只围绕转化医学扩大投入,忘记在这个战役中发挥技术或者具体解决问题的人员和平台的建设。至少在目前所建立的许多转化医学中心,形式主义的情况比较严重。
总之,从国际上看,基础研究和临床应用之间出现鸿沟,临床需求与产业转化及应用技术开发脱节的现状成为阻碍生物医学发展的壁垒,加强基础与临床的结合,以产学研一体的模式推进临床研究及时向产业转化,服务于病人。这是转化医学必要性和重要性的最简单认识和描述。但我们不得不好好考虑,具体到我们自己,具体到我们一个学校一个单位,转化医学的重任可以担负吗?或者这种形象的鸿沟真的存在吗。
学术鸿沟存在的前提条件是基础和临床研究都已经是大山级别,中间缺乏桥梁才要强调或强化转化。而我们最大的问题似乎是,基础和临床研究还都是沙滩。如果基础和临床研究都是沙滩性质的研究水平,首先没有值得转化的必要,不是大山规模的,也就没有峡谷的存在,在两个沙滩之间搭建的转化医学桥梁是否稳固和可靠都值得反思。
当然转化医学的重要性不仅如此,重视转化医学对我们也许有前瞻性或战略性意义。但不塌实的基础仍让人不得不担心最终的成效到底如何。如果我们一定在沙滩之间建设桥梁,最关键的是打好地基,就是要建设好桥墩,不仅在沙滩上,而且要在河谷内,或者采用斜拉桥、梁式桥等各类先进建设技术,实现转化桥梁的建设。
转化医学是现在医学研究最时髦的概念,已经逐渐深入人心,必将对人类医学研究产生积极影响。但热闹之余我们时刻要保持冷静,必须反复自问为什么要转化?转化什么?怎么转化?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迷失在从众习惯中,迷失自己的方向,忘记脚踏实地的工作永远是基础。
《令人担心的转化医学》续
昨天《令人担心的转化医学》上了科学网的头条,也获得许多老师的好评,感觉有一些问题没有说清楚,这里在补充一文,以感谢各位的厚爱。
转化医学的基本特征是多学科交叉合作,针对临床提出的问题,深入开展基础研究,研究成果得到快速应用,实现从实验室到床边的转化,再从临床应用中发现新的问题,回到实验室,为实验室研究提供新的研究思路。
提出转化医学的理由是什么?简单说就是临床发展不快,原因是基础研究成果转化不够畅通,似乎是基础研究飞速发展,成果多多,临床研究发现的问题成堆,没有具体手段来解决。强强联合,珠联璧合,问题想当然地就可以解决。就是所谓的在基础和临床两座科研成果大山之间存在峡谷,需要建立转化医学这个高速公路的大桥。多么形象、精彩和令人信服的论述。
就这个山谷理论来说,如果从全世界角度来看,似乎有一定道理,但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是基础和临床研究要有共同的兴趣,共同的话题,交叉的困难,只有这样才有转化的必要和内在动力。但具体到一个大学或一个研究机构来说,这种说法就显得有点可笑。在某一个具体的研究单位,例如在一个医科大学的基础医学研究机构,大家有兴趣的很可能根本不是本单位附属医院的那些临床医生们日夜思考的临床疑问,甚至正是一些任何临床医生都不会思考的问题,这种情况就很难谈转化。因此,如果说转化医学研究,必须立足于国际范围,开展国际合作才能建立真正意义的转化。否则很容易形成无转化兴趣、无转化内容、无转化形式的一种转化大合唱而已。另外在建设转化医学中心时,千万不要只为获得更多研究经费,而应以解决问题为中心,必须有开放的胸怀,要成为全世界的基础研究的转化平台,要给全世界从事基础研究的学者贡献出或提炼出急需转化的临床问题。并在国际合作中争取获得主动权,形成我们自己的特色和优势。
关于存在基础和临床无法全面合作的情况,我自己曾遇到过,去年我曾经参加一个研究课题,是做脑外科手术后残留神经组织的损伤修复问题,这个问题表面上是个科学问题,很有必要,因为神经外科手术造成神经损伤是必然的结果,而这个损伤的方式和脑组织缺血、创伤等过去常见的研究内容不一样,过去因为没有动物模型开展研究,临床的研究也不多。但是在研究过程中和一些神经外科医生交流,他们觉得这是一个科研笑话,因为神经外科的医生自己也清楚手术后损伤尽管客观存在,但那个医生都不愿意承认或者故意回避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一个自我贬低的问题,难道我的手术技术不够高,导致的神经损伤还需要去研究和治疗。这很象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那么这样的研究是否必要?临床医生没有兴趣,难道这样的损伤就不是损伤,这样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没有临床医生的关注,就永远不要去研究?
许多人在论述转化医学的重要性的时候,经常把历史上的转化成功经验或者说典范来作为证据,例如把青霉素发现、阿斯匹林的发现、青篙素的研究作为转化医学成功的范例,那么问题是这些成功的历史故事并没有在转化医学提出时就成功了,也就是说无论是否提转化医学,转化医学的研究仍获得很大成功,这也可以作为反例,就是说不说,提不提没有关系,转化医学从来都不错。
从目前对转化医学的认识看,转化医学基本属于应用学科,或者以应用为主的研究内容。关于基础理论和应用技术的讨论早已经很多,无论怎么样讲,基础理论的研究都不可以忽视和弱化,而目前强调转化医学的背后其实是突出应用研究为大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在国际和国家科研投入有限的情况下,过分强调转化医学,有可能会导致基础理论研究被相对忽视。从国际上考虑,欧美等科技领先国家,基础理论或者科学研究的基础积累已经非常可观,现在他们提出并强调转化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把中国、印度、巴西等这些新兴经济快速发展的国家,纳入他们的转化研究战车。因为他们非常清楚,你们这些国家根本就没有多少值得转化的所谓基础研究积累,一旦你们把转化医学的中心、学会、经费都一一准备好,那么马上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你们要转化的都是他们的成果,都成为他们获得高额利润的潜在客户。当然我们的作用也不容忽视,他们可以获得更多前期研究的样品,获得许多给他们开展转化研究的人才和研究经费。当然这可能也是我们在这种开放学术研究的历程中不得不忍受的一次被剥削。希望我的上述联想只是主观臆断。
来源: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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