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扰福岛儿童的神秘癌症

  2011年3月，福岛第一核电站的事故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苦难——撤离故乡、受到情感创伤、过早死亡、无法正常地工作和上学。到目前为止，这次事故还没有引起辐射相关的疾病，而且也没有专家认为这会使癌症或其他疾病发病率的急剧增长。在这次事故中，反应堆喷出的放射性物质只有切尔诺贝利事件中的十分之一，而且大多都被风吹到海上去了，当地的居民也迅速撤离了。然而，还是发生了一些和这次事件有关的疾病——而且讽刺的是，它们都与原本出于好意的辐射后筛查项目有关。
  事故发生后几个月，福岛开始对成百上千的儿童和青少年的甲状腺进行筛查，有没有辐射引起相关癌症的迹象。筛查工作投入的力度是前所未有的，没有人知道该期待什么样的结果。所以，当第一轮筛查发现近一半的孩子都有甲状腺异常，其中超过100名后来被诊断为患有甲状腺癌时，新的风暴爆发了。
  筛查带来的结果之一，东京大学公共卫生专家Kenji Shibuya说，是“过度诊断和过度治疗”。它导致在很多不必要的情况下，孩子们的甲状腺还是被切除了。社会活动家将筛查的结果夸大成“这就是核能有危害的证据”。事故之后出现这么多甲状腺异常的病例，“表明了，这些孩子肯定是因为吸入了放射性碘，所以甲状腺受到了大剂量的辐射伤害。”反核斗士Helen Caldicott在她网站主页的文章中写道。
  科学家们不同意这个观点。“有证据表明，至今发现的绝大多数甚至所有的病例，都不是由于辐射引起的。”英国剑桥大学的甲状腺癌专家Dillwyn Williams说。在杂志《流行病学（Epidemiology）》中，科学家们发表了一系列的文章来反驳发表核污染言论的人。许多人承认，从一开始就需要来自未污染区的基线数据，公众也应该受到更良好教育来理解这项筛查结果，甚至可能需要时刻警惕，接受手术。但很多人也说，这一发现暗示了一个医学难题：为什么甲状腺异常在儿童中如此普遍？这项令人惊讶的筛查结果，Williams说，“显示了，和我们之前认识的不同，许多甲状腺癌在生命早期就形成了。”
  切尔诺贝利事件使日本当局担心甲状腺癌的发病情况。1986年4月，切尔诺贝利事故泄漏出的放射性碘，影响了俄罗斯、俄罗斯和乌克兰，那里牧场放牧的奶牛吃了受到污染的牧草。喝了受污染牛奶的儿童的甲状腺内就积累了放射性碘（成人甲状腺碘的吸收量少）。2006世界卫生组织（WHO）的研究发现，在污染最严重的地区，在事故发生时就有5000例18岁以下青少年患上了甲状腺癌。报告也指出，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出现更多的病例。在2006年，联合国内将15名因甲状腺癌而死亡的儿童归因于切尔诺贝利事件。早期研究发现，甲状腺癌基本都是通过切除甲状腺而治愈的。
  记住了切尔诺贝利的经验教训，日本当局开始对368651名福岛的18岁以下青少年的甲状腺进行筛查。大多数专家都没有预料到甲状腺问题会如此普遍。因为，与切尔诺贝利事件相比，福岛居民受到的潜在辐射是微不足道的。此外，在核泄漏的那一天，日本政府疏散了居住在核电站20公里内的大约150000人。一星期后，他们开始对污染食物进行筛查。此外，福岛居民在事故后服用了碘片，以防止吸收任何来自食物的放射性碘。
  在2013年，世界卫生组织估计，福岛事故后第一年，在受灾最严重的地区，辐射量是12至25毫西弗（mSv），可能导致癌症发病率稍微有一点提高。（在世界范围内，人们平均每年受到2.4毫西弗的辐射；医用X线胸片大约有0.1毫西弗的辐射。）世界卫生组织指出，女性一生有0.75%的概率患上甲状腺癌；据估计，在福岛污染最严重的地区，患甲状腺癌的风险会增加0.5%。
  在2011年底开始进行的第一轮甲状腺筛查是为了提供基线数据，因为任何辐射引起的肿瘤要在此后至少4年才会出现。结节大于5毫米或囊肿大于20.1毫米的儿童参与了第二次更详细的检查，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话，会进行细针吸取检查。经过初步筛选后，孩子们将每2年参加一次甲状腺检查，直到他们20岁。在20岁之后，5年进行一次甲状腺检查。
  随着筛查的逐步进展，结果也被渐渐发布出来，从一开始就有令人惊讶的高甲状腺异常率。第一轮筛查在2015年4月结束，筛查结果在2015年8月公布。它表明在300476例中，近50%的人在甲状腺都患有实性结节或充满液体的囊肿。其它地区规模较小的研究表明，小的甲状腺囊肿和结节在所有年龄段都有可能出现。但“专家不知道，在福岛的患有甲状腺囊肿或结节的概率是高了还是低了。”日本长崎学大原子弹疾病研究所的辐射卫生科学家Noboru Takamura说。
  确诊患有癌症人数的升高，人们也越加担心这是不是和受到辐射有关，而且开始担忧的人数也越来越多。2013年，日本冈山大学环境流行病学家Toshihide Tsuda，在一些国际会议中宣布他的分析结果：在福岛筛查中，甲状腺癌的病例数量特别高。去年十月，他在《流行病学》上公布了他的研究结果，其中写道，第一轮筛查表明甲状腺癌的发病率是每一百万个孩子中有0至605例（与地区不同有关），但是总体发病率大约提升了30倍。这项研究结果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大新闻。
  其他科学家很快就对Tsuda的研究结果发表了严厉的批评。根据几位流行病学家的说法，Tsuda的研究中有一个根本性的错误。他把福岛调查的结果，和传统临床检查得出的结论相比。因为福岛采用了先进的超声波检查，能够检查出很微小甲状腺异常，而传统临床检查则是粗略地根据肿块或是症状来诊断。“把福岛筛查的数据和日本其它地方的数据进行比较是不合适的，因为以前就从来没有过这么大规模的筛查。”在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流行病学家Richard Wakeford以11名来自世界卫生组织、调查福岛核泄漏健康问题的专家的名义写道。他们的文章是《流行病学》上个月在网上发布的7篇驳斥Tsuda研究方法和结论的文章之一。
  为了在未受辐射污染的人群中做一个能与福岛筛查相比较的筛查研究，Takamura的团队使用福岛调查协议对4365名在三个相距很远地区、3至18岁的青少年进行了筛查。他们发现了数量差不多的结节和囊肿病例，以及一例癌症。他们2015年3月在《科学报告（Scientific Reports）》上报道，他们的研究结果是每一百万人中有230例甲状腺癌。其他日本研究报告甲状腺癌的发并率为每一百万人中有300例，350例，甚至为1300例。“在日本其它地方用超声波检测出来的甲状腺异常和福岛地区检测出来的差不多。”Takamura在《流行病学》上的文章中写道。在Tsuda写给《流行病学》的一封信中，他声称已经解决了筛查的问题，因为超声波检测和临床确诊之间有时间差，所以他调整了癌症病例的数量。但是，他仍然没有回应其他科学家的观点。《科学》杂志屡次要求他做出解释，他也没有答复。
  尽管许多科学家不同意Tsuda和其他一些社会活动家的观点，他们十分赞成福岛筛查。“一个甲状腺筛查的项目能够提早发现癌症，从而拯救生命，不管这癌症是不是有辐射引起的。”华盛顿特区乔治城大学的放射卫生物理学家Timothy Jorgensen说。
  然而，公众也已经知道，甚至连许多医生都无法正确地解读这个筛查结果。尽管绝大多数甲状腺异常的情况不足以导致疾病，可以忽视，“发现如此微小的病变也能使人们变得焦虑。”福岛县健康管理调查副主任Seiji Yasumura说。几乎所有被诊断为甲状腺癌人都被切除了甲状腺。虽然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在许多情况下，应该要再等待一段时间。东京大学的专家说：“仔细观察才是最好的选项。”
  在韩国就发生过这么一个警世故事。1999年，韩国政府发起了一个健康项目：只有交一点钱，就可以做超声波甲状腺检查——然后诊断为甲状腺癌的人数暴增。汉城韩国大学的Heyong Sik Ahn和他的同事在2014年11月的《新英格兰医学（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杂志上报道说，在2011年，甲状腺癌的诊断率为1993年的15倍，但有甲状腺癌的死亡率没有变化。几乎所有诊断为甲状腺癌的患者均接受了全甲状腺或部分甲状腺的切除。这些患者中的一大部分都需要终生使用甲状腺素替代物。为了阻止这个趋势，Ahn和其他人都不支持进行例行甲状腺癌筛查。
  Williams说，有证据表明，在儿童中的甲状腺增生现象远比人们以前认为的更为常见，而人们也不必因此大惊小怪。他说，福岛的调查是人们“能够更好地了解甲状腺肿瘤发病原因和发展过程”的基础，它可能会带来更好的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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